有一張名片,如護身符般陪著我

親愛的警察和社工:
10年後的我,抱著感恩的心寫這封信給你們。這麼多年來,處理過這麼多案件,當年對我說:「我會永遠關心,一直擔心你」的你們,是否真的還記得我呢?我一直,一直,一直記得你們。那年給予11歲的我的關懷;同時,那年讓我深深受傷留下的眼淚。你們給我的那張名片,告訴我:「感到不安全時能打電話給我」的名片,我仍一直保存著,像個護身符那樣唷。

記得當年,被學校老師通報為兒少保護案件,被暫時限制不能回家的我,心中有好多好多恐懼與不解。一方面感到終於有人理解,聽見╱看見那無聲的吶喊;另一方面感到無助與震驚於失控的場面、和不斷介入的警方、校方、社工、醫師...。

然而,刺傷我心的,是當時對於有「選擇性緘默症」而無法在特定╱多數場合開口的我,你那從耐心引導到憤而轉身離去的背影。你知道嗎,「選緘」並非我刻意選擇沉默與你唱反調,而是一種身心症,越是焦慮越無法在多數社交場合開口。那時,真正讓我痛苦流淚的,還有你那憤而轉身、說我說謊騙人的指責。

你知道嗎?當下我寫下,一切都沒事,或者拒絕告訴你家裡情況的背後,是對那強行介入,說要保護我的你們和未知世界的茫然不安,也是對父母的指令和渴望保護、維持家庭的忠誠。你知道嗎?這些年,我一直記得你們關懷的眼神;卻也記得你們轉身後,留我獨自面對憤怒的父母、持續的創傷,那絕望的痛。

我常常想,是不是我的錯?讓父母氣憤、讓你們和資源轉身離開?我有時很想問,是不是這世界與社會體制千瘡百孔,讓受傷的孩子得到更多懲罰和感到被拒於資源之外?如此,這世界是否過於絕望?在經過多次自我傷害、自殺、甚至強制住院之時,我也一直記得當年你們的擁抱,你要我勇敢為自己發聲,你說會一直記得並關心著我的溫暖祝福。所以,我一直記得自己的承諾。

當年,再一次又搬家,再一次資源轉身離我而去時,我許下的諾言---我不會忘記身為孩子,看不見救贖,傷心欲絕的痛。有一天,我會回來,成為更好的人,成為一個和你們一樣給我擁抱和希望的人;成為比你們更好、更願意相信孩子,不會再度傷害孩子的助人工作者。是那份誓言,給了我度過逆境的韌性。

這麼多年來,我曾經逃家、曾經距離不歸路只有一線之隔。但,我也成為了某個自殺防治專線的志工、成為某個安置機構孩子們口中的「大姐姐」,在急性病房工作過、和逃家和高風險的少年們工作過,也曾在矯正機構當過志工。

然後,我越是明白,當年你們試圖幫助卻不得其門而入的困難,實務的困境與兩難。很多時候,現在的我深深關心眼前的個案,卻也難以有「最完美」的決定。可是,當我看見孩子武裝的笑容,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不信任,用自傷的疤痕遮掩生命的無助時,我更能明白他們心中待療癒的創傷。

我深信「The wounded healer can truly hear.」所有的傷都能幻化成美好的祝福,教我更懂得與受傷的生命共行這療癒之路。雖然,我也必須放手讓我的個案、孩子們走他們自己的旅途,但我的關心與相信生命本身的韌性,永在。那一刻,我明白自己從不是孤單一人,因你們曾陪我走一段。

今年的我,21歲了。整整10年的旅途。我回到當初許下諾言和你們分別的地方,也有能力與勇氣回首那段過往了。現在的我,在世界數一數二的大學留學,有好多的資源與希望。渴望更了解創傷,因我不曾忘記當年的孩子和諾言。期待有天,我們的社會能夠更加「創傷知情」。而我會一直努力,期盼更多生命能看見如奇蹟般,當初看不見的希望。謝謝你們,因為沒有你們就沒有現在的一番風景。謝謝上帝,那份信、望、愛一直都在。

The wounded healer & God’s master work. (你們也都是喔!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