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家庭有很多種,所以我並不會去想說我們家這樣就是很奇怪,或我們家就是有所謂的兩個媽媽,就是很奇怪,我不會這樣覺得。」14歲的簡莉軒和妹妹簡嘉瑩在父母離婚4年後,跟著媽媽塗偉伶以及她的同志伴侶李詣琦一起生活將近7年,不論在哪,一家人總是很自然地展現親密互動,姐妹倆稱呼詣琦不用代名詞,就叫「琦琦」,她們不將自己特殊化,也不刻意向人出櫃,因為她們打從心裡就沒有櫃子,認為家庭的樣貌原來就是多元的。

可以問妳們同性戀的事嗎

第一次見到軒軒和瑩瑩是在台南的一所基督教會,初見鏡頭,兩人有些害羞,當時她們正準備帶領小朋友們做團康活動,只差一歲的姐妹倆感情很好,一會兒咬耳朵,一會兒打打鬧鬧,好不開心。

「在這裡可以問妳們同性戀的事嗎?」趁著活動空檔,我們小心翼翼地詢問。

「可以的,這邊大家都很接受,媽媽和琦琦還來帶過小朋友上療癒課程。」姐妹倆笑笑地分享自己經常被Q&A,「有時是小孩來問,有時是老師他們來問說『琦琦跟你媽是什麼關係?』我們就說他們是伴侶關係這樣。」面對外人的困惑,姐妹倆總能淡然大方地面對。

叔叔你好矮

軒軒和瑩瑩3、4歲的時候爸媽離婚,她們原本跟著爸爸和奶奶生活,2年後,媽媽偉伶有了足夠的經濟條件才打官司爭得姐妹倆的撫養權,之後母女三人就住在板橋偉伶的爸媽家將近2年,直到2012年,琦琦才加入她們的生活。

那時,軒軒小學一年級,瑩瑩大班,兩個孩子對於性別僅有初步的概念,第一次見到琦琦,瑩瑩脫口而出「叔叔你好矮」,讓琦琦好氣又好笑。懵懂的姐妹倆後來得知琦琦原來是女生,也絲毫不以為意,只將琦琦當作是一個「媽媽很喜歡然後滿好相處的大人」。一直到三、四年級的某天,學校教到愛滋病,倆姊妹才了解原來媽媽和琦琦這樣被稱為「同性戀」,回家後她們對著偉伶說:「媽媽我覺得同性戀很噁心,因為同性戀會得愛滋。」

那天,偉伶和琦琦立馬透過影片教學,糾正姐妹倆對於愛滋病的認知,這也是偉伶第一次和兩個女兒聊起性別與愛的關聯性。「我就問她們說,妳覺得琦琦這幾年跟我們在一起,妳們愛他嗎,她們說愛阿,那我說妳們覺得琦琦愛妳們嗎?她們說愛啊,我說對啊,那這樣子也是一種愛,為什麼我們要對於所謂的性別去有一個區分?」

阿公想趕走琦琦

長髮飄逸,說話溫柔的偉伶在纖細的外表下,其實有顆剛強的心,她和前夫因為價值觀和金錢觀的落差而分開,離婚後她踏上探索自我的歷程,成了一名身心靈工作者,她稱自己的職業為「靈魂療癒師」,專職引領人脫去外來的框架,回歸真實的自我。因著這個工作,她和琦琦相遇,但其實她從沒和同性談過戀愛。「很多人問我說有沒有想過說要出櫃,想過說家人會不會反對甚麼的,其實基本上我都沒有想過,我就覺得琦琦的靈性高度蠻高,應該是有辦法跟我一較高下,所以我覺得那我們就可以試一下。」

偉伶和琦琦原本是共同創業的夥伴卻意外發展成戀人關係,讓偉伶的爸媽很難接受,他們多次勸阻女兒未果,轉而向孫女勸說。軒軒:「阿公就突然跟我說,我們把琦琦趕走好不好?我就直接跟他說,如果把琦琦趕走了,那我們要去哪裡?如果琦琦已經是我的家人,那你要把她趕走,是不是代表我也要一起走的意思嗎?」和琦琦相處的那些年,兩姊妹的心裡,琦琦早已成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家人,之後,偉伶的爸媽再也沒提起這件事了。

童年的創傷與修復

外表較為男性化的琦琦,常笑言自己不用出櫃,臉上就寫著同性戀三個字。琦琦的性傾向一直不被基督徒的媽媽所接受,過去她曾為了符合媽媽的期望,嘗試穿裙子,打扮的女性化。琦琦的媽媽總覺得琦琦會喜歡同性是因為童年受到爸爸的影響。 琦琦的爸爸是貿易商,媽媽是負責保護受虐兒童的社工,琦琦小學四年級時和爸爸一起看他最愛的相撲比賽,節目讓爸爸興奮地想現學現賣,於是他將女兒用力壓在床上咬了胸口,爸爸突發的舉動讓琦琦受到很大的驚嚇,她怯懦地向媽媽訴苦,媽媽承諾她會制止爸爸,然而沒過多久,相同情形又發生了第二次。「那次是咬大腿內側,我媽就覺得我爸對我是性侵未遂,然後我爸就好像他真的做錯事情了,他就真的不再過問我的管教,對我不聞不問。」

原本和自己感情最要好的爸爸突然變得冷漠,媽媽又認定爸爸的行為是很丟臉,不可外揚的醜事,時不時以此要脅先生離婚,失和的父母讓琦琦很受傷,再也感受不到家的愛與溫暖,壓力一度大到鬼剃頭。這個陰影緊咬著琦琦近20 年,她想方設法想擺脫創傷,直到7年前透過朋友介紹認識偉伶,接觸身心靈課程後,傷口才慢慢癒合。

賣掉花蓮房子 旅居自學

2014年,琦琦一家人從板橋搬到花蓮創業,軒軒和瑩瑩在當地上小學,因為學校規模不大,兩姊妹和全校師生幾乎都互相熟識,她們很積極參與學校活動,琦琦和偉伶每天接送女兒也熱絡地與家長和小朋友互動閒聊,並未因同志身份而被投以異樣眼光或排擠。

小學五年級,軒軒發現從國中返校的學長姐都變得像罐頭,主動向偉伶和琦琦提出國中自學的想法,因為琦琦是國立台北教育大學玩具與遊戲設計研究所碩士,對於體驗式學習很有想法,兩姊妹於是跟著琦琦一起討論對自學的想像與適合的學習樣態,小學畢業後便開始自學。去年,一家人決定用旅居的方式深入台灣每個地方學習,於是賣掉花蓮的房子來到台南。

軒軒:「對我們來說呢,玩也是一種學習方式,像現在這樣到處跑,其實也是在玩在學習。」這天,一家人得空逛虱目魚博物館,琦琦就依兩姊妹的興趣科目規劃了不同的功課,喜歡歷史的軒軒,探究虱目魚名稱的來龍去脈,喜歡生物的瑩瑩則買了條虱目魚回家解剖了解構造。

我想談戀愛

小小年紀的軒軒和瑩瑩都喜歡男生,14歲的軒軒最近和一名大學生談戀愛,但交往初期她卻沒有和家人分享。「因為那時候就覺得我跟他是在網路上認識的,又是打遊戲認識的,年齡差很多啊,然後就會覺得說是不是這樣子不太好或是怎樣。」即使知道媽媽和琦琦會很支持自己談戀愛,但軒軒還是不由自主地定義這樣的行為是不好的而不想分享,這種想法其實是過去和爸爸生活時留下來的後遺症。

兩姊妹在父母離婚後,和爸爸還有奶奶同住了兩年,接受的是傳統的教養模式,家裡限制很多,甚至被打被罵,剛開始回到媽媽身邊,兩姊妹還是會擔心自己做不好擔心被責罵,習慣隱藏情緒與想法,是經過偉伶和琦琦幾年下來不斷地開導,她們才建立自信,變得敢表達自己真正的想法。

比起媽媽,姐妹倆更容易和琦琦有衝突,而這也是來自於對爸爸的投射。每當有這種狀況,琦琦總會更包容地去理解姐妹倆的心情,這讓偉伶很感動。「她真的可以做到沒有所謂的繼父或繼母的那種對於愛的質疑,對於兩個女兒,他大概就是傾全力吧。」

陪伴,對我們才是最重要的

「就算爸爸對我們那樣,小孩還是很愛自己的爸爸,就是我不會不愛他,但是會覺得他不是我們想要的那個爸爸。」對於爸爸,兩姊妹依然有著本能的愛,她們自從回到媽媽身邊後,爸爸和她們的聯繫愈來愈少,這令她們有些難過,不由主會質疑「爸爸是真的愛她們嗎?」

少了爸爸,多了琦琦,姐妹倆也認同家的本質不在一男一女。軒軒:「我覺得最感動的就是琦琦一直都有陪在我們身邊,促進我們前進,我覺得這才是最重要的東西,就算沒有法律關係我們一樣是家人,那個法律關係只是加強了我們可以留在彼此身邊的一個東西而已。」不論這個社會對同志家庭存在什麼樣的眼光,一家人依然平實地以愛為最大公因數生活著,彼此相愛照顧,困難的時候互相幫忙與陪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