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年5月,和天涯、大東相約在水源路辦公室,我和導演帶著機器去找他們預訪和聊天,那一天,我們都不知道接下來劇情會有什麼轉折?那一天我們都不知道,這集會拍下生命走到盡頭的那一刻。

寫在採訪前

大東和天涯的故事,是一位劇場同好推薦給我,他在水源劇場看過他們的作品印象深刻,於是google得知他們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,因此建議我可以邀請他們拍攝誰來晚餐。而我,經過一陣網路爬梳,帶著獵奇心態想走進他們的生活,想知道一個21歲青春少女為什麼願意嫁給44歲劇場大叔?可能是有陣子姊弟戀、爺孫戀太夯,讓我也灑狗血的想要在父女戀情節上著墨。認識他們以後,其實這段愛情一點都不驚天地、泣鬼神,反而有點樸實到無趣,但一直感動著我的,是他們對待所有事情的真摯與認真。

關於一年的跟拍

2018年7月,我們跟著天涯和大東到彰化排練場,拍攝他們在劇場工作的情形,那時候的大東依舊談笑風生,還能在排練場穿梭指導大家演戲,還能時不時跟我們開上幾句玩笑,雖然偶爾需要休息,雖然偶爾需要天涯代為發言,但是排練場上的他,仍然散發著熱力。記得那天專訪,天涯對於大東病情相當看好,談出了一連串戲劇計畫,要寫新戲、要去中國巡演,還希望一起去法國…他還說,要安排拍攝團隊跟他們一起回徐州,去見見天涯的爸媽,請他們也聊一聊當年得知獨生女閃婚的憤恨,天涯和大東是這般的單純與真誠,不覺得家務事不宜攤在螢光幕前,反而一直幫我們設想還能拍些什麼,於是,我們就這樣一直等著,然而,沒有等到出國通知,等到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病情惡化的治療。

2018年9月,大東腫瘤復發在榮總完成切除手術,那天,我們第一次見到大東的弟弟樹寧,個人訪談時,他聊到自己還沒辦法稱天涯一聲“大嫂”,礙於年齡差距,也礙於他得知哥哥大婚竟然是透過臉書,對於未來嫂子的背景他一無所知,家人之間的隔閡,成為我們這集一直想要突破的關卡,試圖鋪陳很多橋段,例如天涯主動邀請弟弟一家人來看戲,或者大家同桌吃一頓飯,後來都因為這些情節不曾在他們生活上演,不希望刻意安排破壞實境節目的真實感而作罷。

2018年10月,那天要去他們北投住處拍攝夫妻倆的日常生活,意外地卻讓他們在鏡頭前講出了心裡話,天涯說:「我希望陪他到很久啊!就是我原本都想說等他80歲的時候,我們要不要移居到哪裡去之類的。」在天涯心裡,還沒想過失去大東的那一天,而大東不同,他已經開始交代遺願,每天把天涯找來耳提面命,將來劇團該如何繼續走下去,遇到困難可以找誰幫忙,甚至,他也告訴天涯,如果他走了希望骨灰可以跟爸媽擺在不遠處。

2019年8月天涯突然line我,他說:「大東狀況不好了,你們要不要趕緊錄我們跟來賓吃飯,不然我怕沒時間了。」到了最後一刻,這對夫妻還是掛念著節目能不能如期交辦。

2019年9月,大東走了,整整一年的拍攝,在他告別式這天劃下句點,那個和他聊天讓人感覺如沐春風的大東,總是掛念身邊友人甚於自己的大東,在萬般不捨下離開了,但他走得安詳,看上去就像睡著了。

沒有來賓的吃飯場

大東離開之後,我們和天涯在禮儀公司靈堂相約見面,天涯說,他不再開來賓名單了,因為他最想跟大東再吃一頓晚餐。

但是大東已經遠去,如何能來擔任嘉賓呢?於是我們邀請大東弟弟一家人,劇團工作夥伴,昔日劇場友人,以及大東生病之後最信任的幾位朋友,大夥兒圍繞長桌,分享各個時期所認識的大東,弟弟樹寧說從小沒有被人欺負過,因為只要有大東在,哥哥永遠在前面擋刀,工作夥伴說大東節儉,天涯嫁來台灣兩年沒吃過炸雞和pizza,就連結完婚第一頓大餐都是“滿漢大餐”泡麵,摯友說,大東是一個身體的演員,他即使生病了都還是親自示範如何用肢體詮釋角色,關於大東的一切在大家的言語之下都還歷歷在目。

這一場以大東為主角的晚餐,我們以一隻名為小小東的猴子玩偶象徵是他,位置上放著他最愛吃的五分熟牛排,再添上一杯最愛的可樂,當時,我不覺得大東離開了,直到回想起今天是他的告別式,才會察覺這個人已經退場。

這一年的拍攝,這一集的成果,我從他們身上學到關於生命這堂課,死亡雖然總是伴隨不捨、淚水和糾結,但是學會說再見,能夠讓離開的人,人生更完整,留下來的人,也少一點遺憾。 大東,再見~