郝譽翔
生命生生不息——《司馬庫斯》

對許多人而言,司馬庫斯是一個可能聽過,但又相當遙遠的名字。它躲在新竹縣的群山環抱之中,與世隔絕,但遙遠的不只是空間上的距離,還有它獨特的生活方式,宗教信仰以及泰雅族的宇宙觀。一天或是兩天的觀光旅遊,或許可以見到它風景的美麗,但卻難以深入它那獨特的靈魂,而紀錄片《司馬庫斯》團隊花了長達兩年的時間,為我們打開了這扇一窺究竟的窗戶。

乍看之下,司馬庫斯簡直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存在,二十八戶人家,形成了一個小國寡民的社會,他們彼此的財產共享,共耕,共營,有相同的宗教信仰,自己的學校,而在美麗的綠色山谷環繞之下,打造出遺世獨居的烏托邦,更是讓所有的人看了,都要心嚮往之。這個題材大可以用催人熱淚的手法,拍成一部煽情的宣傳片,但《司馬庫斯》卻沒有這樣做,它反倒格外節制,而且低調,不論是旁白或畫面處理,皆刻意採取沈穩的態度,引領我們去靜觀部落的一切:耕作與收成,年輕與衰老,生與死,和諧與衝突。

故《司馬庫斯》呈現出部落美好的一面,而美好的,尤其是無私的大自然,雲霧日復一日,從綿延不絕的山谷中冉冉升起。影片中屢次採取俯瞰的角度,呈現部落乃至森林的全景,教人不禁發出讚嘆,原來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的台灣,居然是一座如此美麗的島嶼,蒼蒼鬱鬱,在朝陽下洋溢出蓬勃的生氣。大自然用陽光、雨水和肥沃的土壤,生長出豐盛的小米、水蜜桃,來哺育這裡的人們,而人們則用辛勤的耕作來回饋祂。

然而,影片也不避諱陰暗的一面,死亡與疾病,彷彿天邊烏雲靜靜飄來,為這座小小的烏托邦投下了陰影。不願共產共耕的族人們,以Liwan作為代表,與部落畫出界線,自行架設露營地。他有時像是一個破壞和諧的異議份子,有時卻又像是悲劇中的個人主義者,在祖先留下來的土地上,編織自己那些看來有些不切實際的雄心。我們或許將揪心於這場衝突的結局,然而,我更好奇的卻是Liwan的孩子們,那些當他在與族人談判,以及架設露營基地時,跟前跟後的孩子們,又將會如何看待這塊土地?部落族人?以及它的未來?而矛盾衝突的,不僅是人,還有部落的願景。隨著司馬庫斯知名度的提高,觀光客蜂擁而至,是否也將會衝擊到他們生活原本的秩序?擾亂寧靜?在追求經濟發展的同時,又如何繼續維繫傳統?不同的思維,在《司馬庫斯》這部影片中得到和平的對話,既不美化,也不醜化任何一方,而這也正恰如其份地傳達出,司馬庫斯最可貴的所在,就在於它並非是一個浪漫的烏托邦,而是生活的具體實踐,即使出現了不可避免的矛盾與衝突,但部落虔誠的信仰,對於人性良善的堅持,尊重他人,謙卑以及自我節制,遂使得夢想有了落實的可能。

也正是這樣的信仰、自制、謙卑、寬容和堅持,令人動容吧。

司馬庫斯的一切,都彷彿是站在資本主義現代社會的對立面,就在那一座遙遠的山谷之中,他們追求的是與自然和諧相處,而沒有無止盡膨脹下去的私慾;只有集體之間的共生共存,而沒有個人的英雄。這些價值觀卻是台灣社會長久以來不再相信,或是早已失去了的,但在看了《司馬庫斯》後,我們不禁要思考:人與人、人與自然之間,究竟有沒有另外一種相互對待的可能?

而我尤其喜歡貫穿這部片子首尾的,頭目的夢,懷孕,婚禮以及孩子的誕生,生命的自然循環,輪迴不息。孩子被祖母命名為小米,這是多麼可愛的名字啊,而這無關任何的價值判斷,只有對生命最樸素的尊敬,因為無言的大自然母親,始終懷抱著祂那最忠實的子民。